想起了《都愿意》-《戏里戏外》

    2012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一些。雪后的几天里,我每天都到附近的山上转悠,发现被雪压折及压倒的松树不少,说明雪下得较大,应该有中雪以上的规模。

    我独自在雪松间的小路上漫步,竟无来由地想起了两出地方戏,一是小吕剧《都愿意》,二是莱芜梆子《三定桩》。为什么会想起它们?人的思维应该与季节、时令或气候都有关的。一下雪,有点冬天的味道了,你会想起农村里面应该是冬闲的日子,差不多就会排演几出小戏,待过年的时候演上一演。其他季节,一般也不会想起什么地方戏。我还没听说热呼啦的三伏天里,有谁一边摇着扇子,一边想看《小借年》的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看小吕剧《都愿意》和《三定桩》,是在东北当兵的时候。春节过后,辽宁的营口市吕剧团来部队慰问演出,就演了这两出小戏。那时东北部队的山东兵居多,吕剧的伴奏一响,还没等演员出场,下面的掌声就响起来了。待演员一上台,山东话一说,小吕剧一唱,将山东兵们的思乡情一勾,那掌声更是震天价响,有的还一边鼓掌,一边热泪盈眶。整个演出过程中,掌声、笑声始终不断。此前我还没见过哪一场慰问演出有如此火爆的场面。

    我曾问过辽宁籍的战友:怎么你们这里也有吕剧团呀?他告诉我说,东北的山东人多,故而吕剧在这里非常普及,光辽宁就有地县级三个吕剧团,可能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带过来的吧!作为山东人,竟生出些许自豪感。

    小吕剧《都愿意》,说的是破私立公的故事。情节大概是这样:鲁北的一个小山村里因修建渡槽,急需木材,村长想到自己家为儿子盖房的木纠正好应急,但老伴儿一心想盖新房娶媳妇,老两口在公与私的焦点上发生了矛盾。这事让亲家知道后,经过一番劝说,最后都愿意暂不盖房,推迟婚期,将木料让给村里修渡槽。村长的老伴儿上来唱道:

    黄河水甜又甜,鲁北稻改谱新篇。公社化带来好光景,今年准是个丰收年。俺儿子麦后要把喜事办,砖瓦木料都准备全。急等开工盖新房,可老头子家里的活他不管,吃罢了饭就一溜烟,他一心用在队里边。盖不起新房我犯了难……

    她这个“吃罢了饭就一溜烟”一唱,自然就引起了一阵轰笑声。我旁边的一位四川兵闹不清“一溜烟”是怎么个概念,说是抽个烟有啥子好笑的嘛。我跟他说,这个“一溜烟”不是抽烟,而是抬起屁股就跑了、蹿了的意思,他就说,嗯,这个吕剧还就得山东人听才够味,就像四川人喜欢听川剧一样。

    里面还有两句唱词挺好玩儿,叫“知道不对就好办,就怕是私字迷住了你的眼”。唱的时候,第一句须念,第二句才唱。那次演出过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,不时地就有人来上这么一句,听上去还有点小幽默。唱那玩意儿容易上瘾,没事儿的时候,隔一会儿就想来两句。多年之后,我从部队转了业,一次参加一个电视剧创作座谈会,会议间隙,我照例地隔一会儿就来一句,“知道不对就好办……”不想旁边一老兄面呈不悦之色,余甚奇怪,莫非是笑我不够稳重吗?一朋友遂向我介绍,此公即是《都愿意》的作者,他不悦,乃是怀疑你一遍遍地唱起来没完儿,有讽刺之意也。余赶紧向那老兄解释,只是喜欢耳,并无他意,一个剧作家,能有几句戏词让人念念不忘,已是大幸矣,怕的是写一辈子戏,人家一句也记不住。那老兄方才眉开眼笑地与我握手言欢,说一番我的小说也挺好玩儿之类的话——哦,他叫王文田。

    《三定桩》也是一个破私立公的故事。说的是铁路修进沂蒙山,陈大爷陪着测量队寻找最佳途径,将木桩钉在了自家门口,并劝说老伴搬迁之时绝不给国家添半点麻烦。富裕中农金旺想让铁路修在西线,经过他家,以便乘机讲条件,发点财。为达到目的,金旺妻对陈大娘进行挑拨,陈大娘听信其言,反悔不搬了。陈大爷耐心教育老伴,同时揭发了金旺想乘搬迁之机大捞一把的错误思想,从而使搬迁和筑路工作得以顺利进行。

    我后来知道《三定桩》的原创是莱芜梆子,但那次我听的是吕剧,估计是他们自己谱曲改编的折子戏。

    说到这两出小戏,作为一个戏迷,就有两点小感想:一是作为地方戏的吕剧,千万不要轻视小戏的创作和演出,而去贪大求全或求洋,这是吕剧的起源与特质决定的。你用吕剧演三国戏,演杨家将,是小马拉大车,费力不讨好;演《哈姆雷特》,更是不伦不类。二是破私立公的故事永远不会过时。有人说,《都愿意》是公社化吃大锅饭时候的戏,如今市场经济了,再演那个不合时宜了。我则认为,如同看《贵妃醉酒》,不会盲目崇尚,去玩性苦闷或性压抑而耍酒疯,并因此学坏了一样,也不会有谁看了《都愿意》,而再去吃大锅饭,并进而破坏市场经济或精神文明的。

    前不久的一次小型座谈会上,我在说起地域文化的时候,又提到这个《都愿意》。在座的作家苏葵女士笑了,说是“你知道这个《都愿意》是谁作曲的吗?就是家父!我也喜欢那两句,‘知道不对就好办,就怕是私字迷住了你的眼’……”她说着,唱起来了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