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他也不是神祇-《病案本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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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清呈刚才在外面挺麻木的,没什么感觉,言语暴力对他而言是最无所谓的东西,不过尘埃浮屑,无需介意,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,只要不伤到人就好。

    但这一刻,他看着这些低头不见抬头见,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老邻居们,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,滚烫的,可又是钝疼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真的很对不起,打扰你们到这个地步。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尤其他看到了刘爷叔家养在院子里的那一株白兰花也被踩坏了,亭亭如盖的花树倒在了乱泥碎陶之间。

    他的心也像是被陶盆的碎片割伤了,看着刘爷叔已经佝偻的身影:“……这还是孙姨娘以前种的。”

    孙姨娘是刘爷叔的老伴,得了肺癌,早几年去了,她生前最喜欢白兰花,这一株是她二十多年前亲手栽下,那时候她还是个嗓音洪亮的大姐呢……刘爷叔也是个身板笔挺的大叔。

    二十年风雨都没有摧折的花树,却在这一夕涌来的人潮踩挤下,被拦腰折断了树干。

    刘爷叔看着树干里的年轮出神,每一轮都像是过去好岁月的影,是她的笑容泛起的涟漪。

    谢清呈是个硬汉,但这一次,他在沉默许久后,他的声音却仍压不住,有些沙哑了:“……叔,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啊呀,没事的呀,小谢。”过了好久,刘爷叔才愣愣地回过神来,他拄着拐杖走过来,拍了拍谢清呈的背,就像小时候那个在钢铁厂工作的大叔,用铁塔般的大手拍着那个少年一样。

    “没事的,就是一棵树,人没事就好,人没事就好。树……树可以……再栽嘛……”

    但是老头儿说到这儿,忍不住低头擦了擦泪。

    谁都知道再栽也不是那一棵了,栽树的人成了泉下骨,树也终究随之芳华去了。

    刘爷叔擦干了泪,生着皱纹的面庞上,努力捯饬出一抹笑意:“这树当时还是你给婉芸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呢。你爸妈帮她一块栽的,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?我都还记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对的呀,小谢,阿拉都住了一块廿多年了,侬是怎样的人,侬爹娘是怎么的人,阿拉会的不晓得?外头怎么说,侬和小雪都还有邻里邻居,伐要得慌,晓得?快进屋休息吧,洗一洗,侬看侬恰力个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说啊,快去洗洗吧,脸色那么难看,哎,侬爹娘活着要心痛啊心痛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谢雪从谢清呈怀里抬起头来,眼泪汪汪地看着所有人,再也忍不住了,又一次埋头到她哥哥怀里,哇地一声,放声大哭。

    谢清呈反复谢过又道歉过,终于带着谢雪他们回屋了。

    陈慢和黎姨也进了他们房间。

    从屋内往外看去,窗上洒着的油漆就更像是狰狞舞爪的血。

    谢清呈:“……”

    陈慢:“谢哥,你不要太担心,这些人就和蝗虫过境一样,一下子就过去了,他们这算是寻衅滋事,我请了同事好好找他们一个个算账。这几天陌雨巷都会有警察守着,不会再有什么问题……”

    谢清呈轻轻咳嗽,他原本就浑身酸痛,人又在发烧,这会儿完全是在强撑,只是屋子里灯光暗,没有人看出他很明显的病态来。

    他敲了根烟出来,想点上,看到了黎姨,又把打火机放下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哥,现在我们怎么办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谢,当初秦教授的事,中间是有什么误会吧?你……你从前回来提到他几次过,都是很尊敬的,你说那些话……那肯定……那肯定是有什么原因。”黎姨擦着泪,“你能不能想办法,去解释解释?啊?这样有一些人就不会再追着你,难为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谢清呈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谢,你说话啊。”

    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长夜。

    屋内最亲近的几个人就在身边。

    谢清呈微微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钢制打火机,点亮了,光又熄灭,点亮了,但光又熄灭……

    最后他把火机扔到了一边,闭上眼睛,嗓音沙哑疲惫,却很坚定,很固执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冤枉我,是我说的,都是我的真心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确实看不惯秦慈岩做的那些荒唐事。我那时候心态变了,他和我关系也不太好。那就是我一时冲动说出来的,是我欠了考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哥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完美的,谢雪。你哥也只是个普通人,会怕,会担心,你那时候才那么小,我亲眼看着他被杀,我没有办法再在医疗系统坚持下去……我怕了,我离职了。事情就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几许沉默。

    谢雪的声音像是无助的小猫:“……哥,你连和我们,你都不能说真话吗?”

    谢清呈出了很久的神,眼睛里仿佛闪过过往的幽灵,他最后闭上眼,低了头,手合十,抵在眉心间,他轻声地:“我说的,就是真相。对不起……我让你们失望了。”

    这一夜的谈话,最终还是以漫长的沉默作为了终结。

    谢清呈是个很固执的人,这一点,房间里的三个聆听者都非常地清楚。

    “这张卡里有三万块钱,黎姨,您拿着。邻居家损坏的那些东西,我们不可能说不赔就不赔了。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件事,他们也不会无故受这个连累。”谢清呈说,“剩下的情况,我会想办法处理,您安心在家里,别往外跑去。”

    “小谢……”

    谢清呈的眼睛和他母亲是很像的,和周木英一模一样的桃花眼,和周木英一模一样的硬气。

    黎姨的心又抽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是济慈堂的弃婴,年轻时当过沪州夜总会的坐台小姐,伺候那些毛巾老客,别人都说她是个裤裆发臭的婊子,周木英在扫黄打非的任务中审了这个女人。

    黎妙晴那时候谁都不服,叼了根问警察要来的烟,坐在审讯室内,一句话也不肯交代。

    她说我就是个臭裤裆的婊子,怎么着,你们抓了我,我回头还出去卖,要你们管!

    周木英说,黎妙晴,你才十七岁。我不想把你送进去,那地方你进去了,出来之后你整个人生就都沾上墨了。

    我知道你没有父母,没有家庭,这是我的名片,这是我们办公室的电话,这个,是我家里的电话,私人的。

    你有什么事情你找我。我不仅仅是个警察,我也是个女人,是个妈妈。我不想看着一个都还没成年的女孩子走这样一条路。

    你叫我木英吧,不用叫我周警官。

    我可以帮你的,你不用怕。

    当时,就是那样一双桃花眼,在审讯室望过来,望向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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