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听说-《不见上仙三百年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这年是清河一百年。

    萧复暄身上的禁令刚消,    尚不足半月。

    倘若有人将他的衣袖挽起来,便会发现,他身上还有禁锢残余的咒痕,    泛着淡淡的金色,    同颈间那个天道所赐的“免”字相似。

    只不过颈间是所谓的“赏”,    身上却是罚。

    整整一百年来,不论仙都还是人间都流传着这个说法——天宿上仙身负禁令,    在极北之地呆了百年。但他究竟做了什么事?因何背了禁令?又为何要消隐一百年之久?此中种种,却从来没有人说得清过。

    哪怕是同在仙都的灵台众仙,甚至于明无仙首偶尔提及,    也只能摇头说一句:“所知甚少。”

    他们唯一知道的,    就是那一日天宿上仙曾经独闯过灵台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落花台大火的那一天,    萧复暄曾以灵识独闯天道灵台。

    仙都灵台一共有十二座高悬于云霄的山峰,    每座山峰各由一位仙人镇守执掌,每位仙人又有仙使在侧,遍数不清。

    那天,    当那道灵识披裹着极北之地的风霜寒意,如凛冽冰剑一般直扫进灵台时,那些仙人和仙使无不震惊失色。

    自始以来,    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以如此姿态进灵台。无论是谁,无论是来受天之诏还是跪领天罚,    都是一道一道云峰走上去的。

    从来不会有人这样……剑意狂张还带着煞。

    那些仙使甚至抬手挡住了脸。可即便如此,他们还是能感受到灵识扫过时掀起的狂风,那风里有不知哪里的细碎雪沫,    带着极北才有的肃杀味道。

    闻到的那一刻,    他们心惊胆寒。

    仙都之人或许会认错其他仙人的气息,却不会认错萧复暄的。因为他一身仙气里裹着最浓重的煞,    独一无二。

    正是因为独一无二,也正是瞬间就能认出来人,他们才更觉得心惊。

   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会让萧复暄情急如此?!

    众仙满目惊疑,毫无头绪。

    那时候,他们已经从“灵王被抹杀”的短暂空白里恢复过来,已经彻底忘却了灵王的存在,只觉得那日的仙都同数百年里的每一天一样,风平浪静、无事发生。

    所以他们想不明白,也来不及阻拦,只能失声叫道:“天宿!如此有违仙规啊!”

    任何人都知道,灵台不能擅闯,如此有违天规。萧复暄必定也知道,但那道灵识就是一步未停。

    他们只隐约看到雪沫寒风中天宿的虚影,面沉如寒冰,眸底一片红。

    他们的惊呼和告诫转眼便落在后面,说着:“出什么事了?天宿为何突然如此?!”

    其实就连萧复暄自己也说不清出什么事了。

    他的躯壳还僵坐于极北之外的漫天大雪里,手中还握着那个没有完成的白玉雕像。他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只知道某个瞬间,一股毫无来由的悲意笼罩下来。

    极北之地广袤无垠,他嗅着风里的雪味,冷得像万剑贯心。

    他抿着薄而直的唇,垂眸看着那尊雕像。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,灵识就已经脱离躯壳,直贯仙都。

    他说不清出了什么事,但他必须做点什么。

    他应当要做点什么的,否则——

    否则……

    他甚至不知道“否则”之后该接什么,但他那道灵识已然如重剑一般,楔落在灵台顶峰之上。

    那一刻,那座悬于云端的高峰嗡嗡震颤,裂缝从萧复暄的虚影脚下蔓延开来,碎石迸溅。

    他攥着手里的剑,抬头道:“你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究竟……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天道的抹杀不留余地、亦毫无痕迹。世间任何人都应当如此——

    他们会从短暂的空白中回过神来,该如何便如何,从此将这一日忘于身后。

    过去的所有空缺都会被一些理所当然的缘由填补干净,回想起来不会恍惚,不会疑惑。他们会觉得事情自始如此,世间也从来都是那样,一分一毫都不曾变动过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该这样,不会有任何例外。

    可偏偏……有一个萧复暄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灵台众仙始终未能知晓,那一日的最高峰上、灵台案前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其实那一天,他们曾亲眼看见十二座悬于云端的高峰地动山摇,南窗下的煞涡又掀狂澜。他们甚至在某一刻收到过诏令,纷纷身负法器赶赴山巅。

    但后来的他们却都不记得了,因为那一日灵台之上发生的事情也被一并抹去了。

    最终,他们只记得天宿灵识挟风而来的瞬间,以及那个众所周知的结果。

    后来常有人说:“仙都众仙倘若违背仙规,都得去灵台十二峰跪受天罚,但天宿是个例外。他毕竟是唯一一个受点召而成的上仙,独立于众仙之外。若是有违仙规,受的罚恐怕也不一样,便是那所谓的禁令吧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萧复暄灵识归体的那一刻,淡金色的禁令自他手腕经脉浮现,融贯周身,汇集于心口。那是无声的禁锢,以他身躯所在的极北之外万里雪原为牢,将他封在那里。

    曾经在万剑穿心的悲意之下略有松动的记忆,在禁令流转间一遍又一遍地被抹除、消杀。

    他时常垂眸看着那尊白玉雕像,明明是一方死物,面容也一片空白。但他却觉得它应当是灵动的,风姿飒飒又略有一些狡黠。

    它应当是带着笑的,矜骄里透着懒意,也会作弄人似的咕咕哝哝同他说话。

    但它始终不曾开口。

    仙都人人都觉得,天宿上仙能镇得住无边煞气,耐着了茫茫死寂,应当是喜欢安静的,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似乎确实如此。

    但他有时候阖眸坐在这万里雪原上,会在忽然间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他会抬起头,不知缘由地看向上方某一处。就好像那里会有琅当玉响,或是会有谁叫他一声“萧复暄”。
    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