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五十四回】应伯爵隔花戏金钏 任医官垂帐诊瓶儿 (应伯爵郊园会诸友 任医官豪家看病症)-《秋水堂论金瓶梅》

    此回写应伯爵请客,邀西门庆郊游,常峙节作陪,韩金钏和两个歌童伺候。酒宴行令,应伯爵接连讲了两个唐突西门庆的笑话,被常峙节捉住把柄,颇似第三十五回中伯爵挑贲四的漏洞一节。又,金钏小解,伯爵隔花戏之,不防被常峙节一推,扑的摔了一跤,险些不曾溅了一脸的尿。所谓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即是。

    词话本写伯爵得了李三、黄四的中人钱,在家请西门庆及诸弟兄的客,首先来到的是白赉光(词话本中的白来创),又有常、吴、谢三人,和吴银儿、韩金钏两个唱的。吃喝一阵子之后,才来到郊外,在刘太监园上饮酒笑乐。绣像本对于西门庆十兄弟是一一作传的,所以白赉光在第三十五回中描写过他的没有眼色和贫穷落魄之后,就再也不提及了。何况自从西门庆做官后,十兄弟茶会早就冷落了下来,不可能像在词话本里那样欢聚一堂,更不可能在刘太监的园子里饮酒而西门庆不知会主人。绣像本中,因为下文将有“常峙节得钞傲妻儿”一段情事,所以专门拈出常峙节,表示常氏小传自此开始。不言刘太监园子,只称某个“内相花园”。又写吴银儿生病不来,为瓶儿生病伏线。两个歌童伺候,为“苗员外一诺送歌童”伏线。本回开头,西门庆为瓶儿、官哥儿在观音庵起经,月娘本要陈敬济去礼拜,陈敬济惦着和金莲勾搭,推说铺子里有买卖事,去不得。于是改派书童——当然要用书童,因为书童是依附瓶儿的。

    请任太医看病一节,词话本写西门庆中断酒宴回家看瓶儿,“两步做一步走”——令人想起绣像本开始时西门庆中断酒宴回家看卓丢儿。绣像本写情,从西门庆自己嘴里道出:“不瞒老先生说,家中虽有几房,只是这个房下,极与学生契合。”然绣像本与词话本最不同处,在绣像本揶揄任太医极似《儒林外史》笔法:任太医看脉之后,且不说病人得的是什么病,只是自吹在王吏部家看病如何神效,王家如何厚礼相谢,如何送匾,匾上写着“儒医神术”,“写的是什么颜体,一个个飞得起的”。直逼得西门庆说出“纵是咱们武职比不得那吏部公,须索也不敢怠慢”。任太医此时却偏要说:“老先生这样相处,小弟一分也不敢望谢。就是那药本也不敢领。”西门庆自然会意,笑说不敢吃白药,而任太医终于还是要追加一句:“老先生既然这等说,学生也止求一个匾儿罢,谢仪断然不敢、不敢!”越是称其不敢要谢仪,念念不忘谢仪之神情越发如见。

    词话本称瓶儿胃疼,颇为莫名其妙。瓶儿之病,明明应该上承在月经期间做爱坐下的病根,而且下接官哥儿死后不久病重夭亡。所以绣像本中瓶儿的病症作“恶路不净”,也与六十回中“旧病发作,照旧下边经水淋漓不止”不符。

    同一个任太医,在七十六回又为月娘看病。然则看瓶儿的病,便垂下帐子,瓶儿从帐子里面先伸出一只“用帕儿包着”的右手让太医把脉,“不一时又把帕儿包着左手捧将出来”,直到看气色,才揭开帐子,绣像本评点者笑话说:“费了半日工夫遮掩,却又全体露出,写藏头露尾情景真令人喷饭。”等到看月娘的病,月娘却自己走出来,在对面椅上坐下,把脉之后道了万福,才抽身回房。一尊贵扭捏如此,一轻易大方如彼,不知是作者不同,故写法不同、照应不到?还是同一作者的疏忽?还是同一作者的有意安排,以显得瓶儿尊贵、月娘粗俗?或者是因为西门庆想到当年的蒋太医而加倍严格防范哉?

    任太医看病一节,也被红楼主人学去:五十一回中胡太医给晴雯看病,只从帐子里面伸出一只手,老婆子还把那两三寸长的指甲用帕子盖上;六十九回中给尤二姐看病,二姐从帐子中露出脸来,太医一见,魂飞天外,哪里还辨得出气色?云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