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千里不留行-《西域第一都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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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苏祗摩皱眉道:“龟兹太子知道这个事情吗?”

    郑吉反问道:“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?”

    耶杀见郑吉说得历历分明,几乎与事实不差丝毫,差点儿崩溃:“这些都是你乱猜的,你……没有证据!”

    郑吉笑道:“你说的对,我没有证据,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!”

    耶杀极为沮丧,良久叹道:“你是一个可怕的魔鬼!”

    郑吉淡淡道:“人心似水多涟漪,这世上可怕的不是魔鬼,而是人心。只要肯在人心二字上下功夫,再千头万绪的事儿,其实都有脉络可寻。好吧,你的事情说清楚了,咱们来谈谈我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事儿?”

    “我想知道扜弥国那批沙门僧人的情况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我知道他们在白马城停留过,与相虺殿下相谈甚欢……在白马城之前,他们曾经在日逐王的金帐王庭出现过。”耶杀看看郑吉那双狭长的眸子,心里没来由发毛,老老实实补充道,“我说的都是实话,绝没有给相虺王子泼污水的想法,天地可鉴!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我心里清楚!”郑吉不再理耶杀,冷笑道:“俗话说,没有打虎艺不敢上山岗,没有擒龙术不敢下极渊。这帮沙门僧人果然是来者不善哪。”

    苏祗摩惊讶道:“一帮沙门之人也敢跑这里蹚浑水?”

    “这世上没有敢不敢的事儿,只要利益够大,浑水里的泥鳅也敢搏蛟龙。南北两道上马贼多如毛,为何还有诸国行商络绎不绝?说穿了,无非拿命求个利字。所谓富贵险中求,豪赌才能豪取!”

    苏祗摩笑道:“有胆子赌是一回事,运气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,真要一脚踢到铁板上。可真应了那句老话——人生无处不青山,哪里黄沙都埋人。”

    郑吉看向耶杀:“不管那哥俩儿怎么斗,你行刺鄯善王都是不容置疑的,按律当斩。就算苏祗摩王子肯放了你,回到龟兹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。说说吧,想死还是想活?”

    耶杀也是个伶俐的人:“我知道你认识藏钩,也不藏着掖着。做了这件事,也没打算活着。可话又说回来,蝼蚁尚且贪生,为人何不惜命?能有机会活下去自然是最好的。只要不做背弃太子之事,悉听阁下吩咐!”

    郑吉又抛给他一壶酒,笑道:“这就是聪明人的好处,识时务能屈伸是其一,和他说话还省力,不然真是浪费了这两壶扶头酒!”

    耶杀不以为忤:“好酒也得看跟谁喝,不是耶杀瞧得上的人,哪怕是天上神仙的长生酒,俺也不会沾一滴。不管你们信不信,反正我自己是相信的——说到底,俺耶杀也是个有节操的人!”

    郑吉揉脸道:“听你这么一说,我忽然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!”

    苏祗摩大笑。

    郑吉和冯禹商议之后,决定挑几个人先行一步,去扜弥城里摸摸情况,冯禹率使团延后几日再出发,免得给人打个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郑吉挑了十几个好手,包括虎蛮、司马熹和林染、林溪两兄弟,一共十八个人,都混在鄯善瞻圣团的队伍里。苏祗摩去扜弥城,是鄯善王受了扜弥王虞契的邀请。尉屠耆不便成行,就由苏祗摩王子代替前去观瞻显圣法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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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天,郑吉等人扮作鄯善武士随同苏祗摩一起出发。

    一路黄沙茫茫,飞鸟难逾。还未被流沙掩埋的尸骨随处可见,肥硕的秃鹫围住人兽尸骸争抢,乱羽纷飞,叫声瘆得人心里发慌。

    郑吉感叹万分,多少人来了,多少人去了,一寸黄沙一寸骨,这两条延伸在大漠里的古道是用人命铺出来的啊。他当初对苏魅儿说过的话,如今犹在耳际,可南北两道什么时候才能变通途呢?

    旬日之后他们遇到一场罕见的大风暴。天地混沌如沉渊,只能扶马而行,对面但闻其声不见其人。沙墙林立滚滚而来,犹如垂天之云,上不见其首,下不见其尾。风吼沙啸,鲲鹏横击三千里。百里雷震,十万天鼓齐奋槌。

    沙暴过后,大漠几乎完全改变了模样。原来巍峨的沙山不见了,眼前出现一道宽达百丈的沙湖。说是湖,其实没有一滴水,湖中间却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古城堡。

    城周不足二里,街衢巷道、官署民居、瓮楼兵堡截然分明,巨石建筑的宫殿在夕阳下拉出极长的影子,金光灿灿,宛若传说中的神国,美轮美奂又苍凉无比。

    众人惊疑不定,将骆驼和马匹留在上面,安排一部分人照看。其他人则寻路而下,进入城堡。

    这座城堡比之鄯善国都扜泥城要奢侈很多。宫殿、官署华美绝伦,不用黄土夯筑,多为巨石垒砌,鳞次栉比,巍峨壮观。廊柱、墙面和屋顶用黄金装饰。其余如象牙床、金狮椅、珊瑚树、夜明珠,几乎随处可见,不染尘埃。十几尊神像俱高约两丈,通体用黄金铸成,衣褶流动,眉眼如生,令人叹为观止。

    这座城堡保存得极为完好,几乎没有一处损毁,就像在晨曦中刚刚醒来的样子。怪异的是城里没有一个人,也找不到一具尸骨。桌椅、骨笛、陶罐、饭甑,都摆放得井井有条,好像主人刚刚离开,而且随时都可能回来。

    走在夕阳下的古城里,不知为什么,大家都有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冷意。虎蛮悄悄靠近郑吉,提醒道:“这里阴气很重,恐怕有不干净的东西,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。”

    郑吉点头,正在这时,一个鄯善侍卫见这么多奇珍异宝,不觉动了贪念,趁人不注意,将一个茶碗大小的夜明珠收了起来。没等他缩回手,一道鞭影便甩到他身上。

    那人当场惨嚎,手中的夜明珠坠下,整个人摇摇晃晃,脸色变得乌黑,口吐白沫,宛似疯癫。

    众人大惊,定睛看时,哪里有什么鞭影?分明是一条两尺长的蝎子尾刺到了他身上。

    不等众人出手相救,那人狂嚎几声一命呜呼。

    巨蝎杀了人,并不立刻潜去,而是扬起恐怖的长尾向众人示威。

    有一个鄯善侍卫见同伴惨死,实在气不过,拔出弯刀将那只巨蝎剁个稀巴烂,腥臭的黑血流了一地。

    下一刻,城堡中响起一阵奇异的啸声,如魔哭,如鬼嚎,凄厉之极。郑吉脸色大变,反手拔出吞雪刀,大吼道:“快往城外跑!”

    众人没有半分犹豫,发了疯似的往城门方向逃遁。这时,从城堡的地下钻出无数的巨蝎,不知几千几万只,像黑色海潮似的朝众人围杀过来。太阳瞬间失去了光彩,头顶苍穹如同泼了墨一般,有雷声隐隐响起。王宫殿顶上盘着一只通体血红的巨蝎,形体有普通巨蝎三倍大,长长的蝎尾粗逾手臂,在黯淡的余晖里闪烁着妖艳的血光。

    “蝎子王!”苏祗摩惊呼一声,脸色刹那间雪白如纸。别人不知道,他可是清楚得很,大漠深处有一只千年蝎子王,腹背如铁,刀枪不入,每次出现都会杀戮无数生灵,简直是不死的传说啊。当年一支楼兰骑兵遭遇大风暴,不幸碰到了蝎子王,全军覆没。这件事在楼兰王室中代代相传,一直是梦魇般的秘闻。苏祗摩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蝎子王,当真是惊骇欲绝,几乎要抽筋了。

    一只只巨蝎从两旁的街道涌出来,密密麻麻恐怖绝伦,朝众人疯狂围上来。苏祗摩等人无不头皮发麻,哪怕平日里以胆大包天著称的司马熹和林染等人也是骇然变色。蚂蚁多了能咬死大象,何况是大漠里罕见的巨蝎?真逃不出去的话,恐怕连尸骨都不会留下。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城堡中的人去了哪里?在如此浩荡的蝎潮攻击下,除了大罗金仙,谁又能幸免于难?

    众人抽刀劈砍,试图杀出一条血路。巨蝎实在太多了,好不容易杀死一个,立刻有两个、三个甚至更多的巨蝎补上来,刹那间黑血四溅,肢体乱飞。别说巨蝎行动迅速,奔跑如飞,便是趴在地上任你砍,这么多毒蝎也得活活累死你。结果大家杀得手脚酸麻,不但没能冲出去,包围圈反倒步步缩小,眼看就要被包了饺子。最麻烦的是这么一会儿工夫,有几个人被蝎尾刺中倒地,又被成群的毒蝎用巨螯拖了去,眨眼间淹没在疯狂的蝎潮里。等再看时,已变成了几具精白的骷髅。

    众人无不胆寒。

    一只更大的巨蝎扑上来,林染挥刀就剁,不料刀背竟被毒蝎的巨螯给钳住。不等他甩脱,另一只巨蝎的蝎尾闪电般刺向他的脖颈。危急关头,一道银光飞至,将蝎尾凌空斩断。

    林染回头看时,却是郑吉将吞雪刀掷出,救了他一命。大恩不言谢,林染反手抓住吞雪刀,把巨蝎拦腰斩断。

    郑吉失了吞雪刀,立刻陷入巨蝎的围攻。他也不惧,接连踢飞几只巨蝎,又抓住两条刺向他的蝎尾,将两只巨蝎抡起来,砸向蝎群,血肉横飞。两只巨蝎很快变得残缺不全,被郑吉丢在地上,蝎群一拥而上,将同伴的残尸吞得连渣子都不剩。

    看到这一幕,司马熹出了一头白毛汗:“这帮混蛋连同伴都吃,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?”

    有人想笑又笑不出来,妈的,巨蝎根本就是杀人不偿命的毒虫,有毛的人性啊?

    又有几只巨蝎扑向郑吉,林染将吞雪刀奋力掷过来,大叫道:“郑大哥,接刀!”

    郑吉也不回头,反手抓住吞雪刀,将扑到眼前的巨蝎劈飞。

    虎蛮接连射死十几只巨蝎,羽箭已所剩不多。他抬头看到王宫殿顶上的蝎子王。蝎子王高高在上,冷漠地看着被围在垓心的众人,犹如千年神祗俯视凡间蝼蚁。虎蛮心下发狠,一不做二不休,从箭壶中抽出一支三棱铜矢,张弓搭箭,野牛筋弦崩如炸雷,铜矢脱弦而出,直奔蝎子王。

    “当”,犹如铜钟大震,羽箭正中蝎子王的背甲,留下了一个白点。蝎子王铜皮铁骨毫发无损,只被箭镞震退两步而已。众人全都手脚冰凉,虎蛮的箭术和神力是有目其睹的。当初梅子坞一战大显神威,一箭射偏瘦龙刀。而今竟奈何不得蝎子王,岂不是说这只千年蝎子王真的是刀枪不入?

    蝎子王扬起手臂粗的蝎尾,显然被激怒了。从宫殿顶上飞跃下来,扑向众人,蝎潮纷纷避让,血色的蝎子王一路飞奔过来。

    众人几乎绝望,正在这时,一声嘹亮的凤鸣在头顶上空响起,众人看时,一只五色神鸡穿破黑雾,从天而降,直扑蝎子王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传说中的凤凰?”众人大惑不解。

    郑吉道:“不是凤凰,这是传说中的扶桑鸡,是阴秽毒虫的克星。”他看到扶桑鸡现身,除了蝎子王,所有巨蝎都趴在地上,战栗不止,不禁大喜道,“命不该绝也——我们快走!”

    众人得到提醒,奋力向外冲杀。

    蝎子王怒极,魔哭鬼嚎之音再起。满城巨蝎又疯狂起来,不要命似的阻拦郑吉等人。

    郑吉接连劈翻数十只巨蝎,偶然抬头看到乌云缝隙里一线阳光,心头蓦然一动,大叫道:“快脱衣服!”

    众人不解。郑吉三两下扯掉自己的外袍,用火熠子点燃,挥舞着冲向蝎群。巨蝎惧怕火光不敢阻挡,纷纷后退,很快清出一条道路。

    众人大喜,纷纷脱掉外衣点燃丢向蝎群,向外冲去。

    扶桑鸡与蝎子王缠斗到一起,你来我往翻翻滚滚,几乎将半个城堡撞塌,尘土飞扬,声势骇人,被殃及而死的巨蝎何止万千之多?

    蝎子王怒极,一对巨螯挥动如刀。腹背红得发亮,宛似滴血。尤其那条手臂粗细的蝎尾冷光幽幽锋利如钩,真要被刺中的话,估计一头大象都撑不住。

    扶桑鸡目似鹰隼,蛇颈燕颌,尾如锦鸡而五色,双爪如钩。它上下翻飞,左右俯冲,专挑蝎子王身体中最柔软的地方下手,每一啄都血液横飞。不过自己也未能幸免,被蝎子王扯得金羽乱飞,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眼看冲到城门,众人手中衣物燃尽,火焰熄灭,蝎群复又围了上来。大伙儿相视苦笑,再继续脱下去的话,就算裸奔也未必逃得出去。可不脱的话,连眼前的坎儿都过不去。不少人干脆把希望落在了扶桑鸡身上。也许只有等扶桑鸡杀了蝎子王,他们才有机会逃出生天。

    蓦然,扶桑鸡一声凄厉长鸣,被蝎尾抽中身子,接连撞断两根柱子,摔落到巨蝎群里。若不是它对毒蝎有天生的克制,恐怕顷刻就要毙命。没等它飞起来,蝎子王挥舞巨螯猛扑过去。所谓趁你病要你命,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——看来兵法不止人类会用,蝎子王也无师自通。

    扶桑鸡危在旦夕,郑吉没有丝毫犹豫,再次掷出吞雪刀,如一道白虹贯空掠过,挡住了蝎子王志在必杀的一击。整个人如崩弓炸雷,高高跃起,反手拔出背上的重渊刀,回身杀向蝎子王。

    苏祗摩大惊失色:“郑吉,你疯了吗?”

    司马熹冷静道:“他没疯!杀不了蝎子王,谁也走不掉!”

    林染大笑:“那还等什么?我的命是郑大哥救的,他要杀回去,无论刀山火海,我自然都要陪着他。”

    林溪笑道:“上阵父子兵,打虎亲兄弟,你要去自然不能少了我!”

    虎蛮更是连话都不说,拖刀跟在郑吉后面,奔跑如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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